出品｜搜狐科技
作者｜潘琭玙
编辑｜杨锦
网约车行业迎来新规范。
一是广州市发布通知要求聚合平台公开抽成比例，二是交通部要求平台企业7月前降低过高抽成。
但对多数司机而言，平台抽成高并非秘密。
搜狐科技对话的十多位高德、滴滴平台司机普遍反映，网约车平台的平均抽成在20%以上，短途车程可能出现超过30%的抽成比例。
有一位飞嘀打车的司机提到，“有过一个6.8元的短途单子，问了乘客才知道他付了近13元，”意味着平台抽成可能高达50%。
6月16日，滴滴发布消息称，2023年以来，每个月服务时长超过30小时的所有司机月均抽成为13%，其中，五成以上的司机月均抽成低于15%，九成以上低于20%。
但搜狐科技询问了三位滴滴司机都对该数据表示质疑，他们提到普遍的抽成在20%以上。其中一位司机表示，“近期抽成确实降了，平峰期平均抽22%，之前都接近甚至超过30%。”
滴滴7月9日发布的一季报显示，其营收达到427.12亿元，同比增长了19.1%，亏损大幅收窄94.2%。
但另一边，司机们仍然困在网约车臃肿且复杂的平台游戏中，计算着一单几元钱的得失如何覆盖当日的燃油费，不少司机还提到多家平台推出的免佣卡、流水加速卡，当购买的司机越来越多，能够增加的单量和流水也越来越有限。
乘客端的低价与司机端的无奈
根据广州市发布的《关于进一步规范网络预约出租汽车聚合服务经营行为的通知》，聚合平台不能以统一价格、派单倾斜、默认勾选等方式限制网约车企业在平台内的交易、显示顺序、交易价格等，或者收取不合理费用。不得干预网约车平台公司价格行为，不得直接参与车辆调度及驾驶员管理。
通知还要求聚合平台公开计价规则，合理设定并公开抽成比例上限，在驾驶员端实时显示每笔订单抽成比例。
该通知的下发，也直接指向近期司机频繁投诉的高德平台内部竞价。据了解，用户在打车时，低价的平台会排在前面，因此带动平台间价格的内卷，结果是司机实际到手的每单价格不断被压缩。
网约车行业烧钱补贴时代已过，平台无法负担的补贴，只能从司机的收入下手。对高德打车而言，“聚合模式+低价引流”仍是其最有效聚集流量的手段。至今，高德与滴滴的市占率约为3：7，高德仍需要以低价换规模。
有高德司机向搜狐科技反馈，在上午7-9点高德依然有0抽佣的模式，“如果没有免佣，高德这儿的司机收入是低于滴滴的。”
搜狐科技对话了多位高德平台司机均表示，相比起滴滴，高德平台内网约车企业的起步价相对较低，虽然是一两块钱的差别，但司机们不得不将这笔账算得更精、更细。
问及为何会选择高德聚合平台，多数高德平台内的网约车司机向搜狐科技反映，这些网约车企业的进入门槛较低，例如不要求服务质量、车辆质量，对于双证管控不严等。
另外，也有司机表示，他们几乎都是多平台接单的模式。“有时候营运时间满4小时，这个平台要强制休息了，我就用另一个平台接单。”这也导致不少司机都在疲劳驾驶的状态下接单。
去年6月，南宁市交通执法队对外表示，高德打车在南宁市接入的18个网约车平台中，仅有56%的平台取得了《网络预约出租汽车经营许可证》。
在跨过低门槛入行后，面对过高抽成，高德平台内的网约车司机也会选择冒险“钻空子”。
一位高德平台的司机提到了此前的一则新闻，有平台内的司机向乘客提出提前结束订单，要求私下交易而被平台罚款且封禁账号。
他之前也尝试过这么做，“一单乘客付50元我到手35元，抽了30%，我问客人愿不愿意私下转我40元，他同意了。”
但他也表示，这并非可长期操作的方式，因为乘客提前结束订单后，平台内计算的里程数和营运时间便会减少。而这些数据将在系统中自动换算成为服务分数，直接与司机未来的接单数量关联。
“平台总有办法把钱拿回去”
4月17日，交通运输部官网发布《2023年推动交通运输新业态平台企业降低过高抽成工作方案》，其中提及需保障从业人员合理劳动报酬水平，推动主要网约车和道路货运新业态平台公司降低平台过高的抽成比例或者会员费上限。
政策的大手欲扭转局面，但平台多次以复杂的游戏规则与司机们周旋着几元钱的收益，已让司机对平台的信任降至冰点。高德平台内的飞嘀网约车司机刘师傅直言，“平台总有办法把钱拿回去。”
多位网约车司机都向搜狐科技提到了“买卡”，无论是高德还是滴滴，都面向司机推出了包括特定时间段的免佣卡、流水加速卡、高温补贴等等不同类型的卡，价格从免费到十几元不等。
对平台而言，通过卖卡能够保证恶劣天气、高峰期堵车时段的司机出车数量，也保证了乘客的叫车体验，而对司机而言，似乎是以小钱置换大几十的收益。
有滴滴司机向搜狐科技表示，流水加速卡刚出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在抢，但现在甚至没人买。“买了能多赚点，之前流水能多百八十块钱，现在大概能多赚五十以内。”多数司机认为买卡限制了他们出车的时间与地区，遇上堵车不一定能多赚钱。
一位司机感受到的是，早期购买流水加速卡，能够在4个小时里提升流水收入，“现在时间短了，你也拉得少了，甚至买了加速卡的时间段里派的单少了很多。”
司机们难以参透系统背后的“黑箱”，个人感知无法抵挡巨大的系统，适应与学习规则是唯一的方法。
在滴滴对于雨天流水膨胀卡的设定中，只有在在活动期间雨量达标开始生效，“膨胀最高50%，每单最多奖励35元”，这意味着司机购买的只是一张彩票，而不是所谓的“补贴”。
为此平台“温馨提示”购买之前要先看天气，刘师傅说着嗤笑一声，“降低抽佣简单直接，他们偏不这么干。”
滴滴的高温补贴，也有司机表示不好挣。周一到周五的五天时间中，司机需每天在上午7点至10点的固定时段接满18单，且仅限于热区（北京地区房山与大兴不属于热区）。“其实套了个高温补贴的壳，还是想让你在人多的时候出车。”
另有一位司机发帖吐槽滴滴的免佣卡，他指出购买之后自动领取了“特惠奖励”，一上午需完成6单特惠快车，但这意味着他在免佣时间段内，必须开着收入更少的一口价订单，“整体合下来才两块钱一公里，与抽佣的正常订单差别不大。”
在对话中，多数司机对一口价订单感到气愤，他们向搜狐科技表示，“就算空载我也不接这单子。”
在实际体验中，搜狐科技在高德打车的一口价订单支付了28元的车费，刘师傅实际收到20元，平台抽成达28%。对比此前，刘师傅表示，“我之前开这样一段路，抽不到25%的。”
据高德官方介绍，特价车采用了“一口价”模式来计费，可低至实时订单的65折。但事实上，在这样的“特价”中，平台牺牲了司机的利益。
在滴滴平台，“一口价”成了特惠快车，与高德没有差异，滴滴的特惠快车约是普通快车的7-9折。滴滴司机邹师傅表示，“特惠单一公里合不上两块钱，正常的快车单子一公里能有两块多。”
但对邹师傅而言，有总比没有强。他认为几块钱也是积少成多，“让车后座空半小时我都承受不起。”愤慨的网约车司机对“邹师傅们”的态度感到不解，但邹师傅只叹了一口气，“我上有老下有小，和90后的小年轻不太一样。”
也有司机指出，多数网约车司机都是向租赁公司租车，一个月动辄5000元往上的租车费，让他们无法承受空载带来的损失，但总有人要开，成为了平台压价的底气。
“这行不是说你会开车就能干的”
在大众认知中，网约车是自由的。网约车司机们也认为，“我们这行唯一的好处就是，你想开就开，不想开就停两天。”
但在系统冗杂庞大的运作体系里，司机们能做的是迎合平台规则并自己摸索接单技巧。以北京为例，有的司机只接北京三环外的单子、有的司机只在城内跑，有的司机跟着平台任务的节奏走。
雷师傅在高德平台开了五年，刷高了服务分，掌握了接单的窍门，一天开15个小时扣除成本还能剩600多元。对于多数司机反映的日赚仅200-300元的现状，他告诉搜狐科技，“这行不是说你会开车就能干的。”
是否熟稔平台玩法分化了司机的收入，但与搜狐科技对话的每一位全职网约车司机的日工作时长都达到12小时以上。在系统中，司机真正拥有的掌控权只是开启与关闭接单按钮。
派单量是平台牢牢锁住司机的方法之一，一位聚的出租车平台上的北京出租车司机向搜狐科技表示，几乎没有人招手拦车，必须得上平台上接单。但在平台内，平台向出租车发单并没有抽佣，每单仅收0.5元的信息费，在派单优先级上，出租车会排在一口价订单、普通快车之后。
虽然不好挣，但是没有更好挣的渠道，出租车司机也挣扎在网约车的规则中。而在用户的认知中，招手拦车也成了一种“复古”的做法。这背后，是网约车平台彻底改变甚至控制了出行模式。
另一方面，平台赋予司机的评分体系——服务分，也将系统对司机的捆绑下沉到了司机之间的竞争与内卷中。
据介绍，服务分是一项针对司机的评估标准，系统通过科学评估，结合各项因素对车主服务进行综合评价。采取的是百分制，通常来说，分数越高，在接单上所占的优势越大，赚的钱也会越多。
李师傅是滴滴平台的全职司机，她十分重视刷高自己的服务分，如今她已经几乎接近满分，“早上7:00至10:00出车会有出行分，求乘客给点好评也可以加分，分数上去后就会优先派单。”
司机们也认为，服务分越高，平台派给他们“好单”的概率更高。李师傅认为的坏单是“一直在城里边转”的短途单、“又堵车、红绿灯多”的费时单。多数司机更希望接到跨区、公里数多的单子。
分数难挣，但扣分很容易。李师傅曾经接到一个订单，乘客在北京五棵松，但订单的出发点定在了13公里外的王府井。她打电话与乘客沟通取消，却被平台判定为“诱导乘客取消”，申诉无效后她被扣了6分。“这6分得开500单才能补回来，500单开一个星期都不止。”
而她的另一个订单，因乘客主动取消赔了一块多，她在天安门大街空载着堵了近半小时。后来她才知道，乘客支付4元的取消费，平台抽走了近3元。
中国政法大学社会学副教授孟庆延认为，工业化的逻辑是流程化，流程化的逻辑是标准化，这样的生产线逻辑不只出现在工业里面，而是复制到人类各个社会生活领域里。
在网约车的体系里，多方位的指标构成的评分体系将司机们按在了座位上，他们组成了这个错综复杂又稳定的出行“生产线”。
但当拿着放大镜对准个体，李师傅为了避开每天上午打工人进城上班的“潮水”，五点便出车离开位于昌平区的家，一日三餐在车上解决，晚上十点后回家。
“下车吃饭不一定有地方停车，容易被贴条。”就在前一周，李师傅因为临时停车下车上厕所违章停车，被贴条罚了200元。但就算遇上生理期，李师傅也不敢随意休息，“休息几天可以，休息久了分数又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