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护讲述者隐私，本期节目已做变声处理
爱哲按：
一个偶然的机会，今天的讲述人笑笑在今年一月份进入了直播行业，成为了一名女主播。从日入两元，到月入十万，笑笑只用了三个月时间。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夸张的数字。而所有的收入都要仰仗屏幕另一端的「榜一大哥」。
「榜一大哥」，就是用真金白银，在直播间里给主播们刷虚拟礼物刷得最多的那个人，你也可以理解为主播们的“大金主”。
所以月入十万的秘诀是什么？笑笑又要如何获得榜一大哥的青睐呢？
答案可能是「扮演」：在这里，每个人扮演好各自的角色，就能获得你想要的。
下面，让我们跟随笑笑的讲述，进入直播间的游戏世界。
初入直播间
我叫笑笑，来自四川，在进入直播行业之前我是做行政工作的。
私底下我是一个特别开朗的人，特别是跟我特别熟的朋友在一起时，但要是跟不熟的人相处，我就比较高冷。
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但是也不安于过这种生活。成为主播之前，我偶尔会看一些明星或网红的直播，当时很羡慕他们，觉得他们坐在那里就能轻轻松松日进斗金，还会有很多人夸赞他们。
去年11月左右，我从之前的公司离职了，因为到年底了，不太好找工作，我尝试了一个多月没找到。那时在家里面待着挺无聊的，无意之间就看到一个 app 上面的直播选项，点进去，我就想我播着玩一会儿，没想到一只脚就踏进了这个圈子。
当时直播间的人数飞快地往上涨，弹幕也在刷，我就赶紧到洗手间打扮了一下自己， 拿着手机站在洗手间里播了两个多小时。我从来没想到，我开直播会有这么多人进来，很不可思议。
那种感觉太奇妙了，就好像有一股力量把你推到了舞台前，大家都在看着你，都在跟你说话，你的一举一动他们都能看到。
第一次直播虽然只挣了两块多，但我涨了三四百的粉丝，当时有人给我发私信说很多鼓励的话，比如说很喜欢我的性格，或者是觉得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孩子，会一如既往地支持我。我听到这些话确实会很感动，也很感谢这些人。最开始直播的时候，我觉得别人说的话都是真心的，我真的很开心。
那时我就有一种冲动，我要继续做下去，于是我就开始去学习、去筹备明天的直播内容。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去看其他主播的直播，我开始学着如何放音乐、打灯光，去买新的设备，去学习主播的聊天话术，一直在想到底怎么才能让我在直播上显得更专业。
■ 主播用闪亮的布景吸引观众图 / 电影《受益人》
我的收入也在变化，从第一天的两块多，逐渐涨到一天五六十。不过钱不是最重要的，我没有想过要靠着这个养活自己或者大富大贵。
我很害怕直播间的人对我失望，或者觉得我很无聊，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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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量密码
PK 是直播间里最常见的游戏方式，通常是两个主播视频连线，在有限的时间里，为自己摇旗呐喊，鼓动观众们用真金白银给自己投票。时间结束后，得票更多的一方会获胜，输的一方需要按照约定好的，做一些小惩罚。 这个环节是直播行业里最赚钱的营生，也正是在这里，笑笑发现了新的流量密码。 那些人气旺盛的女主播，都做了些什么？
有一次打 PK 我遇到一个女主播，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唱歌不好听也不会跳舞，聊天的话题也比较无聊，但她的粉丝特别多。
她为什么能吸引到那么多人呢？因为她的胸特别大，大到动作幅度不能太大，因为平台可能会识别到有不良内容，就会直接封号。
所以她不能动，甚至不怎么说话，坐在那就有人看，那时我就意识到，原来粉丝们会如此在意这个。
我在生活中喜欢穿运动装、穿T恤，比较休闲的打扮，但当时我就在想，我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做？即使不做手术，也可以买胸垫，买「S型」曲线的衣服。只要能吸引更多的人来看我，哪怕违背自己意愿去穿那些紧身裙、紧身裤也无所谓，到后来我甚至会有意而为之。
那就像一个无底洞，进去了会越陷越深，除了赚很多钱以外，最重要的就是流量，只要流量再高一点，怎么样都无所谓。
我最开始直播的内容是以聊天为主，偶尔会给大家跳跳舞，不过后来大家就觉得有点乏味了。
于是我就开始聊一些黄段子，打一些擦边球，你会发现这样做之后直播间的人特别多，而且他们停留的时间会很长，所以后来我直播间的风格就变成了以「开车」路线为主。
有一天我突发奇想，想看看大家究竟有多喜欢我，于是那天直播我就穿了个睡衣，戴了副眼镜，没化妆也没开美颜。
■ 电影《受益人》中的女主播岳淼淼在直播间卸妆以真实面孔示人。图 / 电影《受益人》
当时大家的反应是：「这是笑笑吗？」「你是笑笑的姐姐吧！」「以后要记得化妆再直播，你这样太不礼貌了。」「我们不喜欢你这个样子！」
这就是一套游客和主播都心照不宣的规则，有的主播美颜开得耳机都变形了，游客们其实也看得出来，但是大家都觉得很正常，他们也不在乎你镜头后面是什么样，他们要的就是镜头前的你。
大家都很享受这种虚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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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大哥
尽管流量上去了，观众变多了，但最重要的，还是榜一大哥。而且榜一大哥的出现是随机的，你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到你的直播间。
第一个大哥就是这样，他有一天突然来到我直播间里，没有任何理由，一下就给我刷了520个小爱心，就是520票，相当于二十多块钱。在那之前这么多钱是要我喊一晚上才能赚到的。
他后面又给我上了1000多票，那天晚上我收入差不多有200块，就因为他一个人。
■ 女主播感谢给自己刷礼物的观众。 图/电影《受益人》
我当时很懵，有点受宠若惊，甚至怀疑我被骗了。
那天晚上他把微信二维码通过私信发给了我。
我觉得给我上这么多票，我确实应该添加他，跟他说一声谢谢。结果他突然给我打了一个视频电话。当时把我吓到了，大半夜跟一个陌生男人视频有点不太习惯，但我还是接了。
他说了一堆「我觉得你非常不一样」、「我很喜欢你」之类的话。接着就开始介绍自己的家庭条件了，在他的描述里，他是一个30多岁的单身的做生意的人，「特别有钱」。
我当时还想他跟我说这些干嘛？果不其然，接着他就说：「你可以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我们可以试着发展一下。」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我说有机会再说吧。
因为当时我还不懂得去「维护大哥」，不会主动问候早安晚安，不会撒娇，他来了几次之后就再没出现过了。
他很快消失了，但也是他让我明白，原来只要好好抓住一个「大哥」，就可以一晚上轻轻松松赚几百块钱。
其实女主播有时候就跟销售一样，而且还会分「售前」、「售后」。如果大哥给你上了一两千的票，那你就要加他微信，而且要及时回复，一个专业的「售后」是不能玩失踪的。
套路
要说直播间里赚钱的套路的话，就在于 PK 。
我当时在那个平台的一个所谓公会的群里，那个群里有很多和我一样的女主播。
这个「游戏」是这样玩的，如果你的直播间里「榜一大哥」来了，你跟他稍微聊一两句之后，一般都会在群里发一个消息，就说我家有「大哥」，有没有来打 PK的 。
如果其他正在直播的人看到了这条消息，就会马上输入主播的名字去连麦，然后装作是随机连上的样子，但其实是私底下都已经说好了，然后他们就开始打 PK 。
如果两边都有「大哥」的话，他们就玩得大一点，比如谁要是输了就做100个蹲起，因为这样能激励自己家的「大哥」多上票。
花钱才是最关键的。千万不要相信主播说的话，「你们是我的家人」这些都是说给那些上了很多票的大哥听的，没有钱你看你是不是他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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丘哥
直播间里，女主播需要扮演一个性感尤物，一个销售，而榜一大哥同样需要扮演，而他们扮演的，是「大哥」本身。
你以为主播是直播间的主角吗？不是的。真正的主角是榜一大哥。
当大哥出现，所有人都要去捧他，去舔他，「大哥威武」，「大哥厉害」。
大哥说：「笑笑你跳的这个舞太难看了」，所有人都应声附和，包括我自己。
大哥在现实生活中可能没有这样的待遇，但在虚拟的直播间里，通通能实现了。而获得这场角色扮演的入场券，只要有钱就可以了。
3月底的时候，我最重要的那个大哥，「丘哥」来了。
起初他在另一个女主播的直播间，当时我们连麦PK的时候，丘哥偶尔会来我这边上上票，每次大概一两千人民币吧。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就在我这里消费了五六千人民币。
■ 在手机上看直播。图 / 电影《受益人》
后来他就来到了我的直播间，成为了我的榜一大哥。每天我下播后，就是属于我们的私聊时间了。
最开始我们就聊一会儿，而且都是打字。聊了两三天之后，他就觉得打字太麻烦，直接就给我打语音电话了。
聊的时间也开始逐渐变长，最开始只是聊一两个小时，到后面就成三四个小时了。有一次我们直接从晚上12点多聊到第二天早上7点，中途我说我想睡觉了，但是他会直接告诉你不要睡，听他再说两句。
刚开始我们聊得是一些八卦、新闻，到后面，他开始就聊他的个人情况，这个是必然会提到的话题。
在他的形容里，他是一个30多岁没有成家的单身男性，家住北京，有房，年收入四五十万，而且父母都过世了。
这不是很多女孩子梦寐以求的「父母双亡、有车有房」的完美对象吗？
我很真诚地问过他，这么优秀的条件为什么现在还是单身，要在网上看直播找对象呢？他解释说，他是一个靠感觉的人，再好的女孩子，只要他不喜欢，就不在乎。接着矛头就对准了我：「我对你感觉很不错」。
最开始还会暧昧一点，后面就非常直接了，直接问我今天有没有想他。
为了维护住这个「大哥」，或者说「客户」，我会跟他说「我很想你」，但其实我一点都不想他。
我为什么没有心动呢？可能是因为他过于完美了，这让我觉得不真实。我始终保持着一丝理智：这么好的事凭什么能轮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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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物的价格
丘哥成为我的榜一大哥后，几乎每天都会看我直播，每天在我的直播间里消费几千甚至上万元。因为他，我4月份拿到手的收入是10万元。
这是什么概念呢？我之前做行政工作时，月薪四五千，一年下来也就五六万吧。
他的出现对我的影响还是很大的，我不再每天按时从六点播到十一点之后，有时候迟到一两个小时，甚至干脆不播了。我的很重要的工作内容变成了跟丘哥聊天。
最开始我感觉他很绅士、很有礼貌，到最后才发现他控制欲特别强。
有时候我觉得有点累了，就说我想休息了，他说好吧，结果电话挂了不到两分钟他就又打过来了，说「你竟然真的要休息，你知不知道这样子会很伤我的心？」
只要我直播他就会给我刷票，我下播他绝对会给我打电话，甚至到后面我没有主动给他打电话，他都会来责备我。
越聊到后面话题的尺度也越来越大，他直接说想让我成为他的女朋友，但是我很明确地拒绝了他，我说我现在还不想谈恋爱。
甚至有一次他给我发他生殖器官的视频，我觉得很恶心，但又不能马上把他删除拉黑，也不能骂他，我当时给他发了一个捂脸的表情。
再到后来视频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穿好衣服裤子。最早对他积累的一点点好感，那时已经全没有了。
我当时已经骑虎难下了，没有办法拒绝他，除非我跟他说，以后再也不用来我直播间了。
我还是选择了利益，把自己的底线越推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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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线
4月底的时候，有一次他又给我打电话，聊到最后，他居然说要来找我，还说他没有开玩笑，马上要订机票。他甚至说可以去跟公司申请把工作换到我所在的城市，只要我愿意，他就什么都可以去改变。
这把我给吓到了，我说「你别这样，我没有准备好」。
他还说来到我这里的话，必须要把我追到手，肯定要发生关系，让我自己做好准备。
我当时就觉得不行，这个事儿好像跟我想象中发展得不太一样。我原本以为他在网上无聊想找主播消遣一下，但他这样来真的，我还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我微信就直接和他说：「我们还是保持朋友关系吧，我可以像对待一个朋友一样去接待你，但是你如果确实想要谈恋爱，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接受。」
之后我就下定决心不接他电话了。劳动节过后我又开始直播，他也来了，我直接在直播间里告诉他「我确实很感谢你给我上票，但我们还是就保持目前的关系吧。」
当着所有人的面这么说，让大哥很没有面子吧。
慢慢地我们都没什么联系了，结果突然有一天他给我发消息，让我把他在我直播间里所有的消费记录都发给他。那天晚上我睡得比较早，没有发完所有的，第二天一早就发现他在私信里轰炸我：「你不要玩那些小聪明，我肯定不止花了这么多钱！你要是敢刻意隐瞒的话，我就去告你！」
我跟他解释了一下，说我昨天睡的太早了，然后把剩下的记录都发给了他。
我很纳闷：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之后他再也没有像4月那样给我上那么多票了，他说我很伤他的心，以后就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主播，也不会再烦我了。
仿佛是一个轮回，后来我发现，丘哥去了另一个和我连线打PK的女主播的直播间里，当初他就是这么认识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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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走了以后
丘哥走了，对我的影响是非常大的。
首先是收入上的，我五月份的收入变成了1万元，之后就更低了。
但更严重的是，我变得焦虑了，无论我在镜头前播多久，都没有丘哥几分钟的打赏来的多，我整个人的状态变得特别丧，我变得疲倦了，其他游客也觉得我不好玩了。
我甚至开始厌恶那个说黄段子开车的自己。我想抛掉过去的「辉煌」，重新开始。我尝试做一个户外舞蹈主播，去野外采风，去山里跳古典舞。但这一切都不如我穿着性感的衣服，跳一些简单却挑逗的舞蹈。只要性感，流量就上去了。
我也再没有遇到下一个榜一大哥了。
到最后我发现如果不跟大哥聊骚，好像就真的就没有出路了。再做下去我可能不仅要出卖灵魂，甚至会为了流量、金钱出卖肉体，想到那个坎，我觉得很害怕，我要及时止损，就退出来了。
然而想要回归之前的生活，哪有那么容易呢？我尝试去找之前差不多的工作，但是整个人都变得眼高手低了，看到那种三四千块钱的工作就特别看不上眼，看到要求朝九晚六的工作，就觉得好累。脑海中一直有一种声音「我为什么要回到这种生活中？我明明已经达到那么高的高度了。」
如果是十八岁、二十岁的我，那时候对钱的渴望更高，如果我的底线退一步，就能换取几万块钱，再退一步，能得到更多……我可能陷进去就出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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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戏的终点
如果一个男孩子能做到只给一个女主播刷礼物而且不停地刷，那他可能真的是遇到真爱了吧。
但大部分的男孩子都不会这样做，他们只是在你这儿找刺激，一个月、两个月，之后肯定要去寻找下一个新鲜点。
无论是女主播还是游客，大家都在寻找现实生活中获取不到的快感。
一舟：丘哥对你投入了很多的钱、很多的时间，你觉得他是付出了真感情，还是仅仅是他获取女主播的一种手段？
笑笑：我不知道。
但我自己内心的想法是，希望他是真的是付出过真感情的，不然我实在没有办法去面对曾经我们聊过的那么多夜晚。
哪怕他只在一小段时间里，真的喜欢过我，我也会稍微好受一点。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笑笑分析过她直播间的用户数据，也和其他女主播交流过，她发现这些直播间的游客往往有一个共同点，他们年龄在30到40岁之间，通常家庭和事业都很稳定，这样的群体往往是上票能力最强的。
这真的是直播用户的全貌吗？这些榜一大哥和游客们为什么要在直播间花费这么多的时间和金钱？他们想要寻求什么？他们的背后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期待听到你的故事。
Staff
讲述者 |笑笑
主播 |@寇爱哲
制作人 |张一舟
编辑 |也卜
声音设计 |孙泽雨
文字整理 |闫敬文
校对 |李梦颖 隋宇飞
运营 |Yoyo 冬冬